人類學在跨領域教育之中的定位與反思
人類學在跨領域教育之中的定位與反思——以中山大學人文暨科技跨領域學士學位學程為例
宋世祥/國立中山大學人文暨科技跨領域學士學位學程助理教授
人類學在跨領域教育的定位是什麼?
人類學教育的目標是什麼?這似乎是在台灣人類學界裡尚未被廣泛討論的題目。就筆者粗淺的觀察與認知來說,人類學相關專業系所(如台大人類學系、政大民族學系、清華大學人類學研究所)在教學上往往以「培育未來的人類學家」為主要教學目標,因此整體課程規劃上偏重學術訓練,強調區域民族誌與理論並重。而在專業系所外,比較相近的系所(如東華大學族群關係與文化學系、台東大學公共與文化事務學系等)在整體課程規劃上則強調了結合人類學與其他學門,但仍然以學術為研究為主要導向。近幾年還有清大與交大人文社會科學系,當中均有人類學的師資與微型學程,幫助學生能在較大人文社會科學範疇的基礎訓練下,也能發展出在人類學領域上的學術能力。在上述兩類型之外,台灣各高等院校提供人類學教育的單位尚有教育、公共衛生、社會學、性別研究、文化研究、客家研究、法學、宗教學、博物館學等。這些單位的人類學教育中,強調了從人類學跨文化比較觀點出發,提供專業領域工作者更大的文化視野,進而協助這些領域的工作者相關的研究方法,也協助他們發展出更具文化包容力的專業能力。相較之下,筆者所服務的中山大學「人文暨科技跨領域學士學位學程」(以下簡稱「人科學程」) 與上述均有所不同,是一更直接強調培育未來跨領域創新人才的學系,那麼在這樣的前提條件下,當中的人類學教育又有什麼樣的新定位?在學程的課程地圖上又提供了哪些人類學訓練呢?
在 2018 年,筆者有幸能夠參與「人科學程」的整體課程設計。人科學程的理念是培養以人為本的跨領域創新人才,期許學生能從人們具體面對到的各種問題出發,運用中山大學內各系所的教育資源,組合成自己專屬的學習地圖,進而發展出能攻克實際挑戰的真實能力。這樣的教育設計參考了史丹佛大學在 2015 年時提出針對 2025 年的教育規劃,以及許多國外大學跨領域 教育的規劃,希能藉此打破了現有系所的限制,培養以解決問題為導向的終身學習者。為了達成這一目標,筆者的同事之中有著不同的學術專業,如:海洋工程、機電工程、創新創業、工業設計、都市規劃。將擁有不同背景的各路學者聚集在一起,即是希望所謂的「跨領域」不光只是口頭上說說而已,而是從老師之間的合作、從教育內容的實質提供開始做起。雖然勢必會有許多的困難挑戰,例如學生在高中階段所受訓練方向不同所形成的知識基礎落差,或是老師之間需要花很多時間磨合,但透過老師們的實質合作,才能發展出更為具體有效的跨領域高等教育。既然是以「跨領域」為學習目標,在這樣一的科系之中的人類學教育自然即不是以培育人類學家為目標,而是希望能夠有效地培養學生的人文社會科學素養,能夠自然地啟動人文關懷與反思察覺社會的需要,進而能運用科技解決實際挑戰。
在上述的目標下,如同筆者的同事常說「我們不是在訓練設計師與工程師、而是在培育未來的跨領域創新人才。」,筆者也套用這句型提醒自己「我們不是在訓練人 類學家,而是在培育未來的跨領域創新人才。」,並以此規劃合適的人類學學習課程,包含人類學基礎課程與進階課程,以及能更運用到人類學思考與研究能力的應用課程。
作為人文社科素養養成與「成年禮」的「文化人類學」
人類學教育的目標能不能不只在傳授人類學知識?面對青年的跨領域學習成長,人類學能否發揮更積極的作用?「文化人類學」被列為人科學程的大一上學期必修,其目的在於搭配其他的必修課程(上學期:基礎程式、科技創新趨勢與需求探索,下學期:創客基礎、科學探究、設計溝通與表達)為大一新生奠定下跨領域創新所需要的基本人文素養。從人科學程的人才想像來說,我們期待學程的學生能夠從「以人為本」出發,吸收不同學門的技術與學識。學程端認為「以人為本」不應該只是口號,而是需要帶領同學們能體察到人與人之間的差異性與複雜性,更需要能發揮同理心與陌生人直接互動,亦需要能進入陌生場域的能力,並且也能從脈絡當中看到人隱藏的需求,甚至也需要更為高階的人文反思。在這樣的人才期待下,「文化人類學」對於人科學程的人才培育課程程地圖來說,並不光只是人類學的基礎課程,更是一個人文與社會科學的基礎訓練。
其次,作為一門大一課程,筆者亦期待讓「文化人類學」課程能成為大一新生們的「成年禮」,幫著同學們「登大人」。剛進入大學來學習的大一新生,除了是進入了一個全新的生活環境,也需要學習許多社會能力,這其實很類似人類學家初入田野的生命階段。這樣的相似性除了能讓課程本身借用成為學習人類學裡的歷程外,也能幫助剛離開家、告別高中階段的 18 歲青年們能夠透過整體的課程學習進一步「社會化」, 也進一步思考在今天全球化、網路化的時代裡,以及在台灣這島國上,自己想要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伴隨著上述的教學目標,除了需要完成基本的文本閱讀,每週同學們都需要針對當週課題完成各項任務,例如針對族群議題、性別議題去訪問校內的外籍人士,或是向家中長輩詢問家中不能減刪的儀式。每週教室內的課程進行方式上,在扣掉休息時間的 150 分鐘中,筆者會運用 50 分鐘進行課程內容討論與分享,再用 100 分鐘完成當週主題的演講與基礎討論。期末還需要進入鹽埕區,完成一個小型的田野調查,開始嘗試寫作一篇小型的田野報告。
在評量上,除了有上述的每週任務作業外,筆者雖然亦採用期中與期末考試,但在考題上更偏向從人類學的角度出發,請同學針對時事或是曾經的任務作出評論。這些均是希望同學們在人類學的學習上不光有民族誌與理論的基礎,更能直接應用所學來思索自己曾經有過的生命經驗,以及當代社會正在面臨的課題。
銜接跨領域的進階人類學課程&運用人類學的實作課程
在人科學程大二以上的課程地圖中,筆者亦從人類學的跨領域應用出發開設選修課與必修課。在大二必修課程上,筆者負責指導「設計思考」與「跨領域創新專題(一)」。其中,「設計思考」主要以設計公司 IDEO 與史丹佛大學 d.school 的相關內容為主要架構,其中即強調以人為本發現人們正在面臨但無法言說出來的課題,進而透過設計步驟結合科技或是其他技術來嘗試解決。「跨領域創新專題(一)」雖然是以「科技藝術」作為訓練主軸,希能讓同學們透過運用科技完成裝置藝術作品的製作,藉此學習跨領域創新時的專業整合能力。這兩門課當中雖然皆非人類學直接相關課程,但均需要運用到人類學的田野調查能力與人文反思於期末專題的製作中。「設計思考」課程以「創意公園遊具」的製作為主題,同學們必須要直接進入公園或是遊戲的現場去觀察兒童的遊戲行為,也需要從中挖掘不同年齡層兒童自身難以表達的遊戲需求,作為後續遊具開發設計的參考。「跨領域創新專題(一)」在找尋藝術作品創作靈感與社區合作對象時,亦要求同學深入街區觀察,並且與街區民眾及店家互動。這些都可以看作是大一「文化人類學」課程的延伸。
而在選修課上,筆者除了發揮自身的人類學細分專業,亦考量到學生們跨領域合作的需要,選擇了「物質文化與人類學」、「數位文化與人類學」、「設計文化與人類學」這三門課每年輪流開設外,而不是人類學專業系所的傳統理論或區域民族誌課程。這即是希望同學們能夠藉此透過人類學的視角來洞察人類當前的物質文化、數位文化與設計文化的諸多現象,進而也能從中對接這些主題背後的科學、技術、數位資訊與設計。這三門課在作業上亦搭配「使用者經驗研究」(user experience research)的相關專題作業,其目的即是幫助有志走入相關產業的同學們能夠從中獲得更多對於發展職涯有益的課程學習。
另外,筆者也結合對於地方創生的關懷開設「創意街區發展與設計思考」(上學期)及「創意街區發展實務與藝術管理」(下學期)兩門課,並且組合成為為期一年「深碗課程」,參與課程的同學則不限定是人科學程學生,而是對於全校開放。兩門課均以解決高雄市鹽埕區因駁二藝術特區導致的區域發展不均問題為目標,希望能夠透過舉辦「鹽夏不夜埕」的年度創意活動,帶領舊商圈發展轉型成為「創意街區」,進而吸引觀光客從駁二回流。課程中,雖然沒有直接指導學生人類學的相關內容,但街區的訪談、調查、合作等均需要運用到民族誌田野調查能力,許多修課學生也因此加入上述人類學相關課程的行列。
人類學在跨領域教育中的挑戰
綜合來講,雖然中山大學人科學程並不是人類學專業系所,但卻提供了很大且獨特的舞台給人類學教育,幫助學生們在跨領域學習過程中獲得重要的人文素養,也發展出對於「人」的深刻關懷。然而,在人科學程指導人類學亦會碰到一些在專業系所較少發生的特殊挑戰,例如學生因為高中階段可能分別來自自然組與社會組,所以在人文社會領域的知識落差太大,導致在課程上必須考慮降低難度的必要性,好讓缺乏基本素養的同學比較容易跟上;但這樣一來原本人文基礎比較強的同學們又會覺得太過簡單,反而容易喪失學習的興趣。其次,雖然學生們選擇了「跨領域」作為大學的主修,但其實並沒有選擇「人類學」,因此也就缺乏了對於這個學門的基本認識與學習動力,在學期之初必須花上更多的時間幫助同學們理解學習人類學的價值,以及這個學門的知識及方法論與其他領域之間可以對話合作的可能性。其三,由於大部分抱持著跨領域的「應用」作為學習出發點,對於探究人類學知識本身的興趣也會有所受限,這也讓授課老師需要準備更多應用的案例來滿足學生的期待。這些困難都是逐步在執教過程之中一一浮現,筆者也在不斷嘗試解決這些跳戰,並讓人類學在跨領域教育之中擁有更為不可取代的角色。
礙於篇幅限制,本文僅簡短介紹筆者在中山大學人科學程的教學服務內容討論,並未做更為廣泛深刻的探討。台灣目前也有許多的高教系所不以培育「未來的人類學家」在教授人類學或是發展相關課程,且這樣的系所單位理應將會越來越多,人類學者若想在這些系所單位服務,勢必得調整自己所熟悉的教育模式。筆者相信在這些領域中工作的高教教育工作者們亦有許多屬於自己的獨特心法與作法,值得在人類學學界之內交流。筆者僅以此文拋磚引玉,期待有更多同業能分享相關的寶貴經驗,也望學界能有更多跨領域人類學教學經驗的交流與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