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人類學的眼睛做媒體
用人類學的眼睛做媒體——百工裡的人類學家 跨世代女「人」交流暑期活動 廖雲章演講紀錄
黃怡菁/臺灣大學社會學研究所碩士生
人類學無用論,是真的嗎?
2021 年暑假,全臺灣籠罩在三級警戒的陰霾之中,臺灣人第一次理解不能外出的感受,學習居家辦公、居家上課,就連三餐也只能帶回家內用。在這樣的變化之下,人們習慣吸取知識的方式改變了。聽眾不再能夠面對面看見講者,線上演講如雨後春筍般冒出。講座籌辦團隊面臨許多挑戰,例如要在雲端上與幾百人相遇,或是能夠控制設備及網路連線能夠穩如泰山。【百工裡的人類學家】在這樣的社會氛圍裡籌備了暑期線上講座,也首次加入新世代的成員,讓三位暑期的實習生規劃這次的活動內容。
我與另外兩位成員幸運地成為了暑期實習生,帶著我們進入到團隊的疑問,我們在這個暑期活動裡想要問「人類學究竟可以做什麼?」這樣的疑問約莫從十年前起,每一兩年就會被放上社群媒體討論。被獵頭的系所囊括各人文社會科學學系,例如人類學系、社會學系、哲學系等等。有些學者高舉學科的核心關懷,認為這些學科有其不可動搖的價值,但是就讀於這些科系的學生卻在另一頭苦哀著「站著說話的人不腰疼」,嚴正地認為學者沒有理解學生面對的,並不是學科價值的問題,而是「學科如何轉化成職場知識」的問題。隨著學術市場緊縮,越來越多流浪博士出現,踏上學術之路已經不像過去那麼吸引人。各大專院校也漸漸地意識到這個 問題的嚴重性,嘗試和業界接軌,開出了許多知識應用的課程,希望能夠挽救這些科系的前景。那麼,我們該如何探索這個疑問?
跨世代、跨領域、跨職能的女性人類學職涯分享
生活在這樣的世代裡,我們想要理解人類學是如何跨領域地運用。另一方面,我們也想從自身的性別出發,詢問女性人類學者的職涯經驗又是什麼?女性在職場上會面臨到諸多考驗,升遷、婚姻、母職等關卡,每到一個關卡門前就是一道選擇。那麼這些前輩又是如何在十字路口下定決心,踏上自己的道路?因此,「跨世代女『人』交流」系列講座誕生了,獻給這個世代的青青學子們,也獻給我們自己。
跨世代女「人」交流的「跨」有三重含義,跨世代、跨領域、跨職能,我們邀請三位講者前來分享自己的人類學職場經驗。首先,這個系列講座想呈現跨世代的經驗,找到了在新聞領域的廖雲章、在健身領域的 May、以及在市場諮詢領域的林宛瑩,試著看見不同世代的講者如何思考這個問題;接著是跨領域,我們找到的三位講者都不在人類學領域就職,分別在媒體業、健身與新媒體產業、市調公司就職;最後,女性帶來的特殊議題是「跨職能」,橫跨了職場與家庭兩面。接下來,本文將會以獨立評論在【獨立評論@天下】總監廖雲章的演講內容,來討論本文開頭所提到的幾項疑問。
用人類學的眼睛做媒體
廖雲章,獨立評論在【獨立評論@天下】的總監,過去曾是《台灣立報》的記者、《四方報》的共同創辦人。另類媒體的經驗及先前老闆的鼓勵,讓她一直注意媒體是為誰發聲,創辦《四方報》的初衷便是希望讓新移民工有自己的報紙,能夠以他們自己的文字,說自己的故事。自創立四方報起,廖雲章一直關心著這塊土地的移民工,關心他們如何生活,如何與臺灣有更深層的互動。她先後創辦了「外婆橋計畫」、「移民工文學獎」、「地板圖書館」等活動,更於 2015 年開設了「燦爛時光:東南亞主題書店」。這些活動多與文字、媒體相關,一方面是源自於廖雲章的本業,另一方面是廖雲章認為能夠書寫、發聲,是最能彰顯移民工們主體的方式。
廖雲章雖然是新聞工作與社會學出身,但是她撰寫移民工報導、書寫著作《西貢流浪一百天》以及日後在臺灣耕耘移民工群體的服務時,都善用了人類學的方式。對於人類學家而言,做田野就是要浸淫在研究的群體之中,每日每日反覆地出現,直到田野地的人們不再視你為外來者,而成為了當地人。學會當地人的語言,學會當地人思考的方式,理解當地的儀式與文化。廖雲章就是用這樣的方式做媒體、做移民工的服務。廖雲章將臺北車站的黑白格地板,比喻成火堆,「大家在曠野上很無聊,就會開始交談⋯⋯」。起初將東南亞的書籍帶到臺北車站,是因為廖雲章發現臺灣缺乏東南亞語言的書籍,移民工來到臺灣後沒有閱讀的材料,於是她發起「多帶一公斤」的活動,凡是去東南亞旅遊、辦公,或是移民工返家,都歡迎多帶幾本書回來,讓移民工在臺灣有書本閱讀。而後,臺北 101 也自行響應,運用 101 觀光景點匯集的人流,讓更多人加入參與這個計畫。後來她將這些書本帶到了臺北車站,回憶起活動一開始的場景,廖雲章說「當她們開始閱讀,北車大廳的喧囂突然安靜下來」。許多移民工告訴廖雲章,「在台灣買印尼書很貴,可以讀到自己看懂的書真好」,就這樣北車地板圖書館開張了。不過,在圖書館閱讀久了也會疲累。以閱讀作為藉口,來這裡的人有些人看書、有些人無聊。無聊的人們開始交談、認識彼此,匯集成更緊密的網絡,也讓廖雲章有機會聽見更多移民工動人的故事、看見更深層的文化。正因為像是一個人類學者做田野,有空時跑去臺北車站坐坐、聊聊天,也讓她隨手捻來一個個移民工的生命經歷。當有其他記者問她「你為什麼有很多故事?能不能介紹給我?」,廖雲章這麽回答「我幫你介紹沒有用啊,人脈並不是把人介紹給你,事情就會發生。地板很重要,因為她一次次看到我,我一次次看到她,她一次次決定要告訴我事情。」不斷地出現在同一個空間,一次次的相遇與熟悉,替她與這些移工們建立起不可取代、不可複製的關係。
身為媒體人,如何平衡家庭與職場?
當我們問起廖雲章「你是如何平衡家庭與職場?」,她用著清脆的嗓音說「我覺得我沒有平衡耶!媒體工作很難區分上下班時間。」在螢幕面前的我們笑了出來,廖總監的話相當地直白、坦率,反應了她的真實生活。廖雲章和先生張正,兩人都投身於媒體工作與移民工議題,她說他們上班也聊這些,下了班也還是分享這些,許多的活動就在兩人「表定」的下班時間,閒談之餘誕生出想法。廖雲章說,影響她的兩位「女老闆」對她帶來莫大的影響,而這兩位老闆也是他人口中的「女強人」類型,讓她從以前就不覺得女性要為了家庭犧牲職場。這兩位老闆,一位是《台灣立報》的社長成露茜,她不停地叩問、提醒廖雲章另類媒體的角色及使命。另一位是《天下雜誌》創辦人殷允芃,以身為度地作為典範,不停不停地去思考臺灣的未來。這兩位女老闆的指引不但醍醐灌頂,奠定了廖雲章媒體人的使命,也親身示範身為女性媒體人是如何工作、如何投入於職場之中。
在服務移民工的過程裡,廖雲章也曾經因為文化差異,而反思了自己的女性角色。她說到,有一次和一位越南女性移民到她的家中,吃完了飯她繼續坐在飯桌上,遭到該位移工的丈夫調侃臺灣的女人不用做家事。經過這段歷程,讓廖雲章回過頭反思「移民工處在什麼樣的社會?臺灣又是什麼樣的社會?」她並不會先驗地評斷這些移民工所處的社會文化是優是劣,抑或是憐憫那些將婚姻視為交換,嫁來臺灣的外籍配偶。相反地,她進一步反問自己「如果這就是她的想法,我有什麼資格去批評她?她或許也不需要憐憫。」
跨領域人類學給予我們什麼啟發?
在廖雲章的分享裡 ,我們看見人類學的影子。用田野工作蒐集到的資料、得到的故事,比起單純、傳統的新聞工作還要來得更動人,更具有自身的觀點。回到最一開始的「人類學無用論」的討論,跨世代女「人」交流系列講座,讓我們看見人類學知識與方法應用的多個可能。確實人文社會科學的知識並不是一套簡易、能反覆複製、操作的「技術」,我們身為人文社會科學的學生,難以在修習四年的課程後,拿出一張證書、帶著一套專業方法,進入社會「對症下藥」地解決問題。不過打開人類學的眼睛,運用田野工作的方法,我們能夠更親近我們所關心的人、所關注的社會,而這樣的親近與貼合,也會更讓我們知道要前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