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石閣兩三件事－從微靈到巨靈/奇客邦的緣起

羅永清 | 荷蘭萊登大學文化人類學暨發展社會學博士

荷蘭萊登大學文化人類學暨發展社會學博士。自從大一暑假參加山地「服務」隊以來，震驚於原住⺠文化的豐富及其處境，開始轉念人類學，對於基督宗教與原住⺠所具有的宇宙本體論或知識論的關係非常有興趣，近年來因參加台灣原住⺠族傳統領域計劃在地理系學地理資訊系統，也探索原住⺠領域與空間的觀念，博士論文因此處理土地權論述所根據的在地知識，然後，在「土地權」之外也發現許多與土地有 所關係的環境智慧，去年集結為「臺灣原住民族環境 智慧」一書為環保署所出版，是我發展未來研究的一 個基礎：串聯於土地之上與之下的原住民知識研究。 最近成為新手爸爸，父母老耄，因此，舉家遷居到花 東田野地，思考生活與人類學的關係...

我本以為統治自然的，應該是自然。中央山脈以東由於沁潤太平洋海水與南北交會的黑潮及親潮，加上菲律賓板塊的潑辣，亞洲版塊終於給擠出一塊海岸山脈。對於我這位研究「自然史」的人而言，這片地界身世其實不太明朗，尤其從「自然」到「不自然」的過程，還有待考究。介於兩板塊交界的璞石閣因為能量多元，近來風起雲湧，聽說生出了一種無頭怪獸，身體絞小，靈活如蛇，溫柔如鴿。由於無人能見，唯有加入該學派的人，才能揣摩一二。當地人起名該學派為「微靈」，有如風，需要靜默才得體會，但有時卻也能掀起狂風驟雨；如靈，因為當地人現下都認為介於身與心中間的應該是靈而不是鬼。微靈學派強調化鬼為靈，必須透過知行合一的修行才能掌控這介於鬼與靈的怪獸。但是統御這靈鬼的法門尚在演化當中，因此還不是那麼為當地人知悉與明瞭，當地人也認為這頭怪獸為看不見的無頭怪獸。該學派的人也在討論到底需不需要一個頭，為此也紛擾多時。

風聞這無頭怪獸許多傳聞逸事的東華三博士，基於任務與好奇，騎馬來到璞石閣這片地界。這一日璞石閣微靈學派正在舉行一個儀式，原來有三位日本浮浪人進入璞石閣地界，才稍稍踏入就感覺這兒「風光明媚」，正在錯亂這裏與日本箱根地方相似之處時，被微靈學派的愛麗絲所發現。愛麗絲法眼高強，一見三位日本人士需要安營札寨之處，立刻邀請三位日本浮浪人士來到微靈學派總堂。

微靈學派總堂位於璞石閣中心一顆大樟樹下，大樟樹約有五百年歲，參天挺出五抓大枝幹，把整個微靈總堂罩住，夏天微風徐徐，樟花飄零，樟腦香味瀰漫堂區，不管俗人仙人都能洗心滌氣。其實，五百年來，就剩這棵樟樹存活最久，這中間經歷的從「自然」到「不自然」的過程，也訴說不盡。

三位日本旅人邁入堂區，立刻就放下身上的包袱，抄起日本三弦琴，狂奏三曲：第一曲〈黑潮的思念〉；第二曲〈北風的凜冽〉；三曲〈望春風〉。

第一曲〈黑潮的思念〉，訴說黑潮帶來了豐腴，瘋狂的洄游魚，飛魚、旗魚、鮪魚、鬼頭刀在海上鼓浪，參差交尾，漁⺠尾隨而來，清朝人來，漢人來，⻄拉雅人來、馬卡道人來，客家人來、日本人來，國⺠黨來，此起彼落如過江之鯽。一年過去，又回到黑潮的時序，眾人在此地都隨著黑潮思考到底要久留還是短居。黑潮有信，人卻難信。這一曲〈黑潮的思念〉悠揚如微風，當場微靈學派的門徒靈走魂動，須臾之間，信手捻來，手鼓、吉他、貝斯、在布農族及阿美族堂友的領銜之下，對唱了一曲〈思念總是像一條河〉。

一時之間堂區就杯盤狼藉，東華三博士也沁入這春風樟雨之中，從天空看著，只見樟樹隨風搖曳，在月光下顯著神秘。而歌曲悠揚，令人覺得微靈學派正在進行著一場法事，超度靈魂。按照微靈學派的說法，透過音樂與歌詞，還有呼吸的調息，思念化為記憶，幽怨化為力量，區別化為平等，歌詞化為咒語。

日本友人酒酣之際，奏出第二首〈北風的凜冽〉。東北季風從韓國到日本再到台灣，帶來的是就是凜冽，刺骨之餘只讓人想到孤獨。想來也是，三位日本人離鄉多年，風塵樸樸，在北風冷冽之時，常常抗拒著孤獨的威力。微靈學派眾人很有默契地，如一個有神的指揮家指揮的交響樂團，奏著微靈學派的經典歌曲：〈治療孤獨的秘方〉，歌詞大概如下：

「孤獨總是隨著北風進入你的被窩，孤獨的對面有個鄰居也叫做孤獨。該如何脫離孤獨呢？去一趟巴魯谷安吧！那裡有神聖之後的神聖，孤獨之上的孤獨。孤獨的時候說一曲雙管鼻笛，望望阿魯安那祈雨的祭臺。治療孤獨的方式，就是不孤獨啊！」

巴魯古安是位於中央山脈與海岸山脈之間的一塊聖地，是當初祖先經過的地方，聽說是雲豹領路，在一段缺水的日子裏祈雨得救的時光。微靈學派的學眾尚未親臨該地，朝聖的計畫，仍在研擬當中。三位日本人聽到此歌，決定下一站往這個地界走。眾人開心能發現孤獨的解方，繼續酒酣耳熱。此時東華三博士依然沈浸在這靈魂樂中。三博士其中的阿岡本先生是三位當中最被認為博學之士。阿岡本先生聽到「阿魯安那」這個地名，立刻舉起酒杯思索，原來「阿魯安那」這地界位於現今魯凱族人所謂大小鬼湖領域內霧頭山之東的一塊聖地，是雲豹最後出現的地方。阿岡本博士狐疑璞石閣人的祖先怎麼會與魯凱族人有關係呢？這是解謎微靈學派的一個重要線索嗎？暫且按著。此時，日本三弦組又藉著奏出第三曲〈望春風〉。是台灣⺠謠：

獨夜無伴守燈下春風對面吹

十七八歲未出嫁看著少年家

果然漂緻面肉白誰家人子弟

想要問伊驚呆勢心內彈琵琶

想要郎君做尪婿意愛在心內

等待何時君來採青春花當開

聽見外面有人來開門甲看覓

月娘笑阮憨大呆被風騙不知

這一首台灣人人朗朗上口的歌謠，在日本人的三絃琴及口音中竟然多了一股北風味。這首歌倒是唱出微靈學派門人的心聲，因為這一群學友大多單身，三十好幾還伶仃，就接著回唱：

明月幾時有 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 唯恐瓊樓玉宇

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 低綺戶 照無眠

不應有恨 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 月有陰晴圓缺

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 千里共嬋娟

這來來回回的六首歌，眾人也喝了有六手啤酒，酒酣耳熱之際，眾人唱起「阿～門...阿門～呵～呵～呵～們！」東華三博士裡的洛克博士，立刻發覺，這一場法會，神聖之中有詼諧，詼諧之中有力量，力量之中有療癒。阿岡本則認為這個特殊狀態如果變成常態，這頭無頭怪獸小微靈將能成為一頭巨靈。霍布斯則認為這個無頭怪獸已漸漸統治這片地界。

東華三博士今日發覺這一行田野調查讓他們如獲至寶，對於這群微靈學會友人，不可小覷。尤其這群人稱呼自己為一個邦國曰為：奇客邦（Geektopia）。根據微靈學會一些人的說法，奇Geek指「極客」，又譯為「技客」、「奇客」、「怪胎」、「技術宅」，是英文單詞原本的俚語是指反常的人、畸形人、野人。這個詞在「美國俚語」中意指智力超群，善於鑽研但不懂與人交往的學者或知識分子，含有貶義，因為極客常常醉心於自己感興趣的領域，可以犧牲個人衛生，社交技巧或社會地位。但近年來，隨著網際網路文化興起，其貶義的成分正慢慢減少。但這個詞仍保留了擁有超群的智力和努力的本意，又通常被用於形容對計算機和網路技術有狂熱興趣並投入大量時間鑽研的人。所以俗稱發燒友或怪傑。如電腦怪傑（Computer Geek），技術/科技怪傑（Techno-geek），玩家怪傑（gamer geek）等。Topic為烏托邦的尾詞。兩個綜合起來就是Geektopia（一群怪傑的理想國度），主要成員每人各自有專擅的興趣才藝或技能，他們謙虛說「我們沒有大的本事，但都希望可以彼此學習成⻑，激盪火花。」

原來東華三博士發揮田野調查的精神來到這傳言中誕生無頭怪獸的寶地才發現這群微靈學員已經漸漸成立了一個烏托邦，儘管裏頭有鰥寡孤獨，也有貧富差別，但該邦國的方向與目標乃是Alexander McCandless所謂『Happiness is only real when shared』。「快樂，只有被分享時才是真實的。」Alexander McCandless不知何許人也，想必是該邦的重要精神依歸。該邦認為：分享與學習就會有趣味與永續。因此微靈學堂是一個「互相學習的實驗室，並向外延伸而成為分享，使人們重新思考與定義生活並解放想像力。」

因此，「儘管世界不存在完美的人與完美的社群，奇客邦友們都在學習成⻑，並在改變中找到平衡點，在群體多樣性中認同自己的角色與價值，我們也相信這些觀念能夠重新定義快樂，而永續。」

這些話是邦友們在一次的降鸞會中得到的言語，被會眾恭錄下來，也是迄今奇客邦對外唯一一段正式而看起來八股的精神標語。然而這段精神標語的合法性，也就是說這段降鸞會是否是厲鬼來亂還是神佛來信，尚未確定，也因此這段精神標語是否可以代表奇客邦，眾說紛紜。

說到分享，東華三博士中的霍布斯先生認為：當一個團體進化到能夠彼此分享的階段就是跨過了互相不信任的初始階段。邦友彼此之間有了一些信任基礎，所以慢慢能夠啟動分享的機制，這是建立烏托邦國重要的基礎。霍布斯先生吊起書袋說「在沒有政治社會的自然狀態（State of Nature）之下，由於沒有公共權力使大家敬畏，人們很難免於戰爭，因此互相爭奪、殘殺。故自然狀態是一種戰爭狀態。在此狀態下，除了使用自己的力量和發明外，便無安全可言。在這種狀態下，沒有文化和社會，人們的生命是孤獨的、貧困的、惡劣的、殘忍的和短暫的。沒有是非和公正、不公正的觀念，只有強力與詐欺。」

「對！」東華三博士的洛克插話說：「花東縱谷曾經歷過一段很⻑的時間處於自然狀態。統治自然的是自然。」因此，「為了獲致安寧與和平，便有依自然法而建立一種公共權力的必要。方式是將各人所有權力和力量，都交付給一個人或一個集會；依照多數的意見，化約眾人的意志為一個意志，共同服從此一公共權力者的命令，以維持和平與安全。但每一個人必須和每一個人訂約，訂約時每一個人對每一個人說：「我授權於此一人或此一集會，並放棄自己治理的權利於此一人或此一集會，你也要放棄你的權利於他，而授權於他的一切行為。」霍布斯先生也呼應說「這樣的組合叫做國家，巨靈便產生了。」

「巨靈？為何叫做巨靈？」洛克問。

「巨靈，拉丁語原文為 Leviathan「利維坦」原為《舊約聖經》中記載的一種怪獸，在此用來比喻強勢的國家。意指海生的巨大動物或極度專制的國家、政府。」

「你的意思是說，國家都是怪獸嗎？」洛克質問利維坦。

（to be continued maybe somewhere）